当《电车狂》的海报反复出现在《瀑布》的镜头里,这种刻意的视觉呼应究竟传递了什么?或许导演锺孟宏试图通过黑泽明这部冷门作品,为观众架设一道通往深层解读的桥梁。但令人玩味的是,这种致敬更像一场自说自话的行为艺术——若抽离导演的个人趣味,两张电影海报的并置反而暴露出两个故事内核的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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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狂》在黑泽明作品序列中始终是个异类。这部诞生于导演创作低谷期的电影,用表现主义油彩涂抹出一个垃圾村的魔幻现实:酗酒者幻想自己是将军,流浪汉自诩为艺术家,而主角小六日复一日地扮演着不存在的电车司机。当贫民窟的居民用幻想对抗现实时,黑泽明用1.37:1的方形画幅为他们框出了专属的戏剧舞台。这种极致的视觉控制力,恰恰是《瀑布》最欠缺的基因。
锺孟宏确实试图构建自己的空间隐喻。开场的车窗雨帘、真假难辨的社区外景、幽蓝如冥河的室内色调,都在暗示台北中产阶层的心理困境。但当品文母女从豪宅搬进出租屋时,那些突然出现的"友善陌生人"就像童话里的仙女教母——超市主管请吃高级牛排,房产中介主动揭穿同行套路,连精神病院都能邂逅明星病友。这种叙事取巧让阶级流动的沉重命题,最终消解在都市传说的轻浮质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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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泽明的残酷在于他连幻想都要撕碎。《电车狂》里那对吃腐鱼中毒的父子,父亲直到儿子断气前还在描绘虚构的豪宅,最后竟把坟茔挖成梦想中的游泳池。这种用极致浪漫包装极致绝望的手法,在《瀑布》里被替换成魏如萱的疗愈歌声和消防员的捉蛇闹剧。当锺孟宏用"无常"来解释所有叙事漏洞时,黑泽明早已在方形画幅里埋下了更深刻的诘问:当现实成为牢笼,幻想究竟是解药还是毒药?
《电车狂》开场时,工作人员名单被贴在纸板电车模型上,黑泽明三字随着虚构的列车缓缓启动。这个精妙的元电影设计,暗示着电影本身也是场集体幻觉。而《瀑布》对《电车狂》的引用,却像在豪宅墙上挂复制名画,只剩装饰性的符号价值。当品文母女最终接受命运馈赠时,黑泽明的贫民们仍在油彩斑驳的废墟里,等待那列永远不会到站的电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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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两部电影真正的共通点,是都戴着温柔面具讲残酷寓言。《电车狂》用明艳色彩包裹着生存的苦涩,《瀑布》则用暖色调稀释了精神困境的尖锐。但黑泽明至少诚实地展现幻灭,而锺孟宏的镜头里,连崩溃都要发生在精装修的样板间。当小六在片尾继续他的电车游戏时,那声"Dodes'ka-den"的呼喊,比《瀑布》里所有台词都更刺穿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