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整个城市背过身去:《浊水漂流》记录那些被遗忘的街头史诗

2025-07-06 15:17:13

在光影交错的银幕上,《浊水漂流》如同一把锋利的社会手术刀,剖开了香港深水埗天桥下鲜为人知的生存图景。这部由新锐导演李骏硕执镜的作品,延续了他前作《翠丝》对边缘群体的深切凝视,将镜头转向城市缝隙中挣扎求生的露宿者群落。

纪实与虚构的完美交融构筑了影片独特的叙事张力。故事原型源自2012年深水埗通州街清场事件——当市政部门在寒冬深夜突袭清理露宿者家园时,那些被当作垃圾丢弃的破旧家当,实则是这群"城市游牧者"的全部身家。电影以这场诉讼为线索,在法庭内外展开双线叙事,那些贴在铁皮屋外的2012年通告、法院门前与历史照片如出一辙的抗议场景,都在提醒观众:艺术再现与残酷现实仅一线之隔。

导演通过精妙的细节设计打破第四面墙:甘浩望神父吟唱的《霍谣》既是戏中插曲,也是现实里露宿者的生命挽歌;北河饭店老板陈灼明穿着标志性T恤派饭的场景,让纪实影像与剧情片产生奇妙化学反应。这种虚实相生的手法,恰如人文地理学者蒂姆・克雷斯韦尔所言:"地方与人的羁绊,构筑着意义非凡的经验世界。"深水埗天桥下的方寸之地,因此成为透视社会病灶的棱镜。

影片的视觉隐喻体系令人拍案叫绝。反复出现的建筑吊臂切割着城市天际线,辉哥与木仔在起重机上的"登高望远",将霓虹璀璨的维多利亚港化作残酷的反讽画卷——这片灯火不属于他们。当二人向着虚空撒尿"标记领地"时,黑色幽默中浸透着无家可归者的悲凉。而贯穿全片的黑金鱼意象,则在逼仄鱼缸里永无止境地碰壁,成为露宿者生存困境的诗意注脚。

冰点温度下的人性微光照亮了这部冷峻之作。辉哥与口琴少年木仔的"类父子"情谊,在毒品与贫困的泥沼中开出一朵纯白的花。老爷临终前与失散儿子的视频对话,将越南船民跨越三十年的伤痛娓娓道来。最动人的莫过于兰姑与陈妹的相濡以沫——当她们终于搬进公屋,阳光洒在笔直走廊上时,那句"今年冬天会不会很冷"的对话,道尽了对桥下同伴的牵挂。

李骏硕以《小偷家族》式的温情笔触,描绘这群"非血缘家人"的日常:共食一锅残羹时的谈笑,为轮椅铺就的"过河"木板,夜雨中互相包扎的冻疮。这些细腻片段解构了大众对露宿者的刻板印象,展现逆境中绽放的人性尊严。正如片中反复出现的粤曲唱词"同是天涯沦落人",道出了边缘群体的身份认同。

影片结尾的烈火焚身堪称震撼的神来之笔。当辉哥在烈焰中化为灰烬,飞驰而过的汽车却对此视若无睹。这幕"都市祭典"与随后响起的主题曲形成残酷二重奏,黄衍仁沙哑的声线吟唱着"若有路我愿回家",将无家可归者的永恒乡愁刻进观众心底。这种剧终才揭晓谜底的结构设计,让愤怒的余烬在观众离场后仍持续燃烧。

《浊水漂流》超越了单纯的社会议题呈现,它既是对朱迪斯・巴特勒"剥夺理论"的影像诠释,也是一封写给城市流浪者的情书。当片头引文"他们公开展示着被经济体系拒绝的生存状态"浮现时,我们突然明白:露宿者不是城市文明的污点,而是照见社会病症的镜子。这部电影的价值,正在于它让主流社会不得不直视这面镜子,看见自己冷漠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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