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类成为光与声的隐喻,佩德罗·阿莫多瓦的《人声》与约翰·约翰森的《后人类传说》以截然不同的视觉语言,共同完成了对"人类存在"的哲学解构。蒂妲·史云顿在两部作品中化身成两种文明的使者——前者是濒临崩溃的当代女性,后者是二十亿年后的文明遗存,这种双重演绎构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镜像对话。
在阿莫多瓦标志性的高饱和度色块中,《人声》将让·科克托1930年的独幕剧移植到现代公寓。女主角手持斧头劈砍西装、对宠物倾诉、最终点燃居所的每个动作,都在解构实体关系的存在基础。而约翰森用纪念碑谷般的黑白影像与游动的绿光,构建出后人类文明的考古现场。两种美学极端却殊途同归:当《人声》里始终缺席的恋人化作电话里的电磁波,《后人类传说》中的人类已退化为量子态的光点,两者都在追问——当剥离肉体与表情,人类本质究竟以何种形态延续?
这种存在焦虑在疫情时代获得新的注解。隔离中的《人声》拍摄现场,蒂妲面对的不只是情感对象,更是整个物质世界的消逝。她焚烧的家具如同文明的火葬,而带走的小狗成为生物性最后的锚点。相较之下,《后人类传说》的绿光如同霍金"突破摄星"计划的回响,当星际移民成为必然,人类终将摆脱碳基躯壳的束缚。两部作品形成的时空闭环里,语言系统成为关键的进化标尺——从考克多时代的电话线,到约翰森设定的心灵感应,再到最终回归声波与光频的原始通讯,完成否定之否定的文明轮回。
在影像哲学的层面,这种解构更具颠覆性。洪席耶指出的"符号感性"在《人声》中被电话杂音瓦解,在《后人类传说》里被非欧几里得建筑否定。当人类不再需要面部特写来确认共情,本雅明预言的灵光消逝反而成为新灵光的诞生——蒂妲的绿光频率恰似《2001太空漫游》里星童的量子态,暗示着后影像时代的存在可能。这种转变或许印证了神经科学家卡哈尔的猜想:当脑际直连成为现实,电影将不再是叙事的载体,而是意识本身的拓扑结构。
值得玩味的是,两部作品都选择保留犬类同伴作为生物性的最后见证。《人声》结尾小狗的茫然眼神,与《后人类传说》开场镜头里风化中的犬形雕塑,构成了碳基生命最后的诗意。这种安排暗合了德里达关于"动物凝视"的论述——当人类退化为抽象存在,唯有动物的眼睛仍能记录这场静默的进化革命。或许正如尼采所言,我们正在成为自己跨越的桥梁,而这两部电影,正是桥头与彼岸的双重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