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里总藏着些难以解释的执念。记得有位美浓长大的朋友,每月最期盼的事就是坐车去高雄市区,尤其向往当时最热闹的大统百货。而我却相反,每年仅有的几次美浓之行反倒成了记忆中最鲜活的期待。这种城乡之间的情感错位,恰恰构成了《小雁与吴爱丽》最微妙的情感底色。
当镜头里离家多年的小雁重返美浓,这个小镇显然没忘记她当年闹出的风波。邻里间的窃窃私语,母亲与重组家庭的微妙氛围,都让她的回归变成一场煎熬。于是她再次出走,从美浓到高雄——看似都在同一行政区,实则跨越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维度。这让人想起《横山家之味》里阿部宽往返东京与老家的距离,物理尺度或许相近,心理距离却可能隔着千山万水。导演选择美浓作为故事起点绝非偶然,那些蜿蜒的乡间小路,既是地理坐标,更是角色内心纠葛的绝妙隐喻。
2024年秋季的台湾影坛,"归乡"成为串联多部作品的隐形线索。除了《小雁与吴爱丽》,《念念眷村:文学里的眷村故事》以文学为镜,照见大时代下小人物的漂泊与扎根。从痖弦到朱天文,十二位作家笔下的眷村记忆在纪录片中交织,老照片与动画重现的不仅是砖瓦建筑,更是一代人共同的情感密码。当片尾八百多个眷村名称如星斗般浮现时,那些消逝的巷弄突然在银幕上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力。
相较于纪录片的严谨,《凤姐》则用戏剧化的笔触揭开另一个台湾记忆。乡下少女闯荡城市的经典叙事,在私娼寮这个特殊场景里焕发新意。影片对时代氛围的还原令人惊叹——印花玻璃窗后的暖黄灯光,老式收音机里飘出的台语歌谣,都在诉说某个特定年代的生存法则。若将它与杨德昌《浮萍》对照观看,会发现四十年来台湾女性面对城乡差距的困境,始终在变与不变之间摇摆。导演邱新达用近乎王家卫式的视觉美学,为这个边缘群体的故事镀上一层怀旧的柔光。
这三部作品恰似三棱镜的不同切面:《小雁与吴爱丽》探讨原生家庭的情感羁绊,《念念眷村》记录集体记忆的建构过程,《凤姐》则聚焦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沉浮。它们共同勾勒出台湾社会变迁的立体图谱,那些关于离去与回归、遗忘与铭记的永恒命题,在镜头语言中获得了新的诠释。当观众跟随角色走过这些情感地景时,或许也会在某帧画面里,突然看见自己记忆中的某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