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暗混沌的深渊多停留片刻吧,让灵光不被吞噬。或者走进电影院,一次次重返《去年在马伦巴》的迷宫里,寻找我们失落的爱情印记。
记忆的谶语在纸上蔓延。关于记忆与遗忘的三部曲——《爱在遗忘蔓延时》《父亲》《绝密档案》的只言片语尚未落笔,思绪却已回到雷奈的《去年在马伦巴》。这部1961年的杰作如同一个精密的意识迷宫,让观众在记忆与虚构的漩涡中沉浮。它残忍地揭示:所有记忆都是被捏造的赝品,而正是这种虚构,赋予了存在某种魔幻的力量。
对我而言,《去年在马伦巴》不仅是迷影生涯的原点,更是一种生活方式的启示。不是"想拍这样的电影",而是"想这样活着"——活得如同水晶迷宫般透明而复杂,每个转角都暗藏惊喜。这种生活需要精密控制的艺术:既要有直觉的率性,又要有理性的建构;既要保持神秘的朦胧,又要拥有分享的勇气。
就像现象学侦探的"本质直观",面对电影时,我们需要在第一次相遇就捕捉那些转瞬即逝的震颤。不是依靠理论分析,而是让感官全开,在混沌中抓住真实的闪光。这种体验本身就是一种记忆,一种比现实更真实的记忆。
约定的幻灭曾与人约定每五年重看一次《去年在马伦巴》,后来才明白这种承诺的虚妄。那个初遇的夜晚,电影的力量让我甘愿缴械投降,想把整个生命都献祭给这部作品。那些繁复的构图、镜像、匹配剪辑,像极了爱情的样貌——需要不断的小刺激才能维持,但又不能太过热烈而麻木。
多年后才惊觉,在这种无限反射的镜屋中,心的寿命并非永恒。就像我不愿用固定理论解读电影,而希望为每部作品创造专属的语言。这种态度或许源于对BBS时代的怀念——那些错置的文字游戏,那些故意制造的完形崩坏,都让表达成为一种冒险。
马伦巴的迷宫在雷奈与罗伯-格里耶共同打造的这座记忆宫殿里,X先生不断向A女士灌输他们去年的爱情故事。旅馆的巴洛克走廊、凝固的雕像群、永无止境的NIM游戏,都成为这个虚构记忆的佐证。X用语言暴力重塑A的过去:"你这句话跟当时完全一样"——每个细节都被编织进他的叙事牢笼。
这种记忆的暴政令人战栗:不是回忆过去,而是谋杀过去。当X说"太迟了"时,他不仅锁住了A的现在,更篡改了她的历史。影片最后,两人走入黑暗的走廊,留下观众在记忆的迷宫中徘徊——我们真的去过马伦巴吗?或者马伦巴从来只存在于讲述之中?
广岛的覆写雷奈与杜拉斯合作的《广岛之恋》同样探讨记忆的虚构性。法国女演员与日本建筑师的一日恋情,成为彼此记忆的投影屏幕。广岛与原爆记忆、内韦尔与战时恋情,都在对话中被不断重构。"你看见什么?""你什么都没看见"——这种辩证贯穿全片,提醒我们所有记忆都是选择性的凝视。
当女人说"广岛,这是你的名字",男人回以"内韦尔,这是你的名字"时,爱情变成了地名的交换,个体被简化为创伤的象征。就像《去年在马伦巴》中的旅馆,广岛也成为一个记忆的隐喻空间——我们在这里同时经历着铭记与遗忘。
写作的悖论每次书写爱情与电影,都陷入语言的困境。越是精心构筑的文本,越暴露出它的虚假。就像雷奈的电影,最动人的时刻往往是那些沉默的间隙——当语言失效时,真实才悄然浮现。或许真正的写作应该像《去年在马伦巴》的结局:走入黑暗的走廊,把一切留给想象。
在这些关于记忆与爱情的电影中,我们看到的不是过去,而是记忆如何塑造现在的我们。就像X对A说的:"我想要你活着,每个星期、每个月过下去。"不是因为我们记得,而是因为我们选择相信某些记忆,才得以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