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现场,冷雨淅沥,黑伞如林。镜头缓缓扫过人群,定格在灵堂中央那张被白菊环绕的遗像——「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死了都没人记得。」这句掷地有声的独白,瞬间撕裂了传统黑帮片的叙事框架。黄精甫执导的《周处除三害》以一场充满仪式感的死亡开场,却在接下来的追逐戏中爆发出令人血脉偾张的暴力美学。当通缉犯陈桂林在巷弄间腾挪飞跃,雨水与血水在慢镜头中交织飞溅,观众已然被拽入一个关于存在主义困境的黑色寓言。
身患绝症的陈桂林如同当代西西弗斯,他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对抗生命的虚无:除掉台湾两大通缉犯香港仔与牛头,用他人的鲜血为自己篆刻墓志铭。这个看似荒诞的动机背后,暗藏着对现代社会身份焦虑的尖锐叩问。在流量至上的时代,普通人尚且恐惧成为"数字幽灵",何况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亡命之徒?影片通过三组镜像关系构建起精妙的叙事迷宫——香港仔豢养的金丝雀小美,恰似被桂林囚禁的良知;牛头用邪教编织的谎言王国,映照着桂林用暴力搭建的生存逻辑。当桂林用枪管抵住邪教徒后脑时,银幕内外都回荡着同一个诘问:当审判者本身即是罪人,正义的天平该向何处倾斜?
影片最令人战栗的设定在于对"除害"概念的层层解构。尊者地下宫殿的镀金马桶与信徒们褴褛的衣衫形成刺眼对比,这场集体癔症让人想起《圣经》中"凯撒的归凯撒"的古老命题。特别值得玩味的是孕妇信徒被击毙时腹部特写,子弹穿透的不仅是胎儿,更是恶的遗传密码。这种暴力轮回的隐喻在死刑场景达到高潮:注射器推入静脉的刹那,国家机器与私刑者完成了诡异的身份重叠。正如齐泽克所言:"极端暴力往往诞生于对纯粹善的追求",影片用螺旋式下降的叙事将这一哲学悖论具象化为令人窒息的视觉冲击。
在技术层面,电影实现了港式枪战与台式写实的完美融合。阮经天饰演的陈桂林每次受伤都像野兽般嘶吼着爬起,这种反超级英雄的顽强令人联想到希腊神话中不断重生的许德拉。特别值得称道的是码头集装箱的追逐戏:铁皮之间的碰撞回声模拟心跳频率,香港仔挥舞的蝴蝶刀划出命运交叉的寒光。当桂林最终将仇敌钉死在渔船上,涨潮的海水吞没罪证时,整个场景化作流动的现代派油画。
影片的留白艺术同样耐人寻味。我们始终不知道陈桂林的童年创伤,正如不了解香港仔为何执着于豢养"女儿"小美。这种去心理剖析的处理方式,反而让角色更具普世性——每个人都能在这些恶徒身上看见自己被压抑的暗面。女医生这个看似功能性的角色,实则是照见人性复杂度的棱镜。当她为桂林包扎时说"伤口再深也会结痂",镜头却聚焦在诊室墙面的裂痕上,暗示着有些创伤永远无法愈合。
若要说遗憾,可能是刑警陈灰的角色未能充分展开。这个本该代表法制力量的角色,最终沦为西装笔挺的符号。但或许这正是导演的刻意为之:在善恶模糊的灰色地带,任何绝对的正义代言人都显得苍白无力。就像桂林最后望向监控镜头的眼神,既是对司法系统的嘲弄,也是对观众道德判断的挑衅。
当片尾字幕升起时,银幕上残留的并非快意恩仇的畅快,而是挥之不去的存在主义焦灼。在这个全民直播的时代,陈桂林用鲜血书写的"到此一游",何尝不是对当代人 visibility焦虑的极端演绎?当记忆成为比生命更奢侈的追求,或许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准备拔枪的桂林。影片留下的终极思考是:如果作恶者终将被遗忘,那么以恶制恶的正义,又能在历史长河中激起几朵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