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弥漫的润都城下,铁甲寒光与血色残阳交织成一幅悲壮画卷。禾晏手中的长剑划破浓雾,她的身影在乱军中宛若游龙,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决绝的锋芒。而远处,肖珏的白袍早已染作暗红,他手中的长枪如银蛇出洞,所过之处敌军纷纷倒地。两人相隔数十丈,却仿佛心有灵犀,攻势此起彼伏,恰似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这场战役的开端远比表面更为凶险。乌托人集结了三倍于守军的兵力,将润都围得水泄不通。城墙上的火炬整夜未熄,箭塔上的哨兵换了一拨又一拨,每个人眼底都凝着沉重的阴影。禾晏站在城楼西侧,指尖抚过墙砖上深刻的刀痕,忽然想起七年前初入军营时,老将军曾握着她的手说:“为将者,当如鸿雁南飞,纵千山万水亦不改其志。”而今物是人非,唯有胸中热血未曾冷却。
决战前夜,润都守军帐中灯火通明。禾晏将沙盘上的小旗逐一调整,忽然感觉身后有人驻足。不必回头便知是肖珏——他身上的松墨气息总先于脚步声抵达。“东南角的壕沟还需加深三尺。”他的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谈论明日天气,“乌托人的战马惯冲东南,若不能阻其锋芒,第一道防线撑不过半日。”禾晏捏着旗杆的手微微一顿,他们已有十余日未曾交谈。
事实上,自那个雨夜肖珏撞见她左肩的旧伤起,两人之间便筑起无形高墙。那道伤是鸿将军何如非当年在玉门关被毒箭所伤留下的印记,世间本不该有第二人知晓。肖珏何等敏锐,只需稍加探查便猜出真相。彼时他摔碎茶盏的声音犹在耳畔:“我竟不知,昔日敬若神明之人,竟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然而战事容不得私怨。当乌托人的号角撕裂黎明,禾晏披甲上马时,发现阵前多了一队银甲骑兵——那是肖珏的亲卫“朔雪卫”,本该驻守北门的主力竟分兵至西门。她尚未开口,便见肖珏策马而来,抛给她一筒特制箭矢:“乌托人的皮甲接缝处在腋下三寸。”语罢转身离去,披风掠过她冰凉的铠甲,像是冬日里偶然触碰的暖炉。
战鼓擂响时,整个润都大地都在震颤。禾晏设计的烟阵战术起初进展顺利,南风卷着刺鼻的硝烟扑向乌托军阵,趁敌军视线模糊之际,箭雨如飞蝗般倾泻而下。但乌托主帅纳古尔比想象中更为狡诈,他故意让前军后撤诱敌深入,待大魏将士冲入烟阵,突然派出重甲骑兵从两翼包抄。
混战中禾晏与肖珏不期而遇。她正被三名乌托勇士缠斗,忽然身后枪风扫过,三人应声倒地。肖珏的战马与她擦身而过,只听他低喝:“西北角!”她当即心领神会,纵马冲向敌军辎重营。这种默契仿佛与生俱来,就像多年前他们还是同窗时,总能在演武场上完美配合。刀光剑影间,往事碎片般掠过心头:春日校场比试箭术,夏夜共读兵书,秋日围猎时他为她挡下野猪突袭……
纳古尔的现身打破了战局平衡。这个身高八尺的巨汉手持双斧,所到之处血肉横飞。禾晏想起前世正是此人设计害死何如非麾下三千精兵,眼中顿时燃起烈焰。她假意败退引其追击,却在转弯处突然回马疾刺。剑尖触及纳古尔胸甲的瞬间,斜地里突然冲出死士用肉身挡剑。电光石火间,禾晏借势滚落马鞍,隐入浓烟之中。
接下来的交锋成为全军传颂的经典。禾晏利用硝烟作掩护,如鬼魅般忽左忽右地袭击,纳古尔被扰得心烦意乱。正当他劈碎一架废弃战车时,禾晏从天而降,剑锋直指其咽喉。可惜斧柄及时格挡,剑尖只划破颈侧。纳古尔暴怒反击,禾晏却注意到肖珏正被十余骑兵围攻,分神之下险些被流矢所伤。
最危险的时刻发生在硝烟稍散时。禾晏望见肖珏的白马倒地,当即心神俱裂。她嘶喊着冲向那团混战之处,完全没注意到纳古尔已举起染血的巨斧。千钧一发之际,银枪破空而来,精准刺入纳古尔的后心。禾晏猛然回头,看见肖珏站在十步开外,左手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他竟徒手将长枪掷出三十丈远!
“还以为你……”禾晏的声音哽在喉咙里。肖珏走近拔出长枪,血珠溅在他睫毛上:“我说过,纵使你骗尽天下人,我终究舍不得你死。”这句话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却比战鼓更震撼心魄。此刻燕贺的援军恰好赶到,乌托军阵彻底崩溃,胜利的欢呼如潮水般席卷战场。
战后清理战场时,两人避开众人来到老槐树下。肖珏从怀中取出褪色的荷包,上面的鸿雁纹样已被摩挲得模糊:“当日留下绝笔书与这荷包,可是打算永不相见?”禾晏抚过荷包上歪斜的针脚——那是她前世死后重生,躲在乡间苦练数月女红的成果。“当日以为你恨极了我。”她望着天边残霞轻笑,“毕竟顶着别人名号活着,连自己都觉荒唐。”
肖珏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掖州卫那些夜话,与你论兵法谈民生的从来是禾晏,与鸿将军何干?”他指尖划过她掌心箭茧,“我气的不是你冒充谁,而是你宁可信我会因身份疏远你,却不信我待你之心从未更改。”暮风穿过枝叶,拂落细雪般的槐花。远处传来士兵们庆祝的歌声,而他们在这方寸天地里,终于拆尽最后一道心墙。
此战过后,润都城中流传起新的传说。百姓们都说禾将军与肖都督是天降神将,双剑合璧时可令山河变色。茶楼说书人添了新段子,将烟阵破敌的故事讲得跌宕起伏。无人知晓战役前夜,肖珏曾在城墙上凝视禾晏练剑的背影直至天明,更不知晓当飞奴为误解禾晏而请罪时,她只说:“世上能毫无保留相信另一个人的,本就是痴人说梦。”
夜色降临时,禾晏独自登上东南角楼。那里还留着白日激战的痕迹,箭垛上深嵌着乌托人的狼头箭。她轻轻抚摸城墙上的刻痕,忽然察觉身后有人靠近。“还记得玉门关的星夜吗?”肖珏将披风罩在她肩上,“那夜你说,为将者最幸之事,便是得遇既能托付后背又能交予真心之人。”禾晏望向城外连绵的营火,忽然觉得前世今生的种种坎坷,或许都是为了走向这个注定要与她并肩看江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