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的雨总是来得突然。李靳屿站在医院走廊的窗前，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将霓虹灯光扭曲成怪异的形状。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腰尚未愈合的穿刺伤口，那里传来的钝痛像某种荒诞的提醒——原来血缘真是世界上最锋利的刀，能精准剖开所有伪装。
三天前那通电话里的咳嗽声犹在耳畔。"靳屿，妈妈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周如月的声音裹着电流声传来，像隔着一层陈年的蛛网。李靳屿望着茶几上渐渐冷掉的咖啡，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这个女人把离婚协议书推到他面前时，指甲上也是这种暗红色的蔻丹。
叶濛把威士忌重重搁在吧台上时，琥珀色的酒液溅上她新买的羊绒围巾。"李靳屿，你他妈就是台人形自走悲剧收集器。"她咬着吸管含混不清地骂，吧台暖光在她锁骨处投下小片阴影。李靳屿转动着玻璃杯，冰块碰撞声里突然想起心理学课本上的话：人类对疼痛的记忆比愉悦更持久。
钭奶奶的搪瓷饭盒在清晨六点准时出现在病房门口。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揭开三层保温盒，山药排骨汤的热气模糊了老花镜片。"那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她突然把筷子拍在床头柜上，震得药瓶叮当作响。李靳屿看着窗外开始泛黄的梧桐叶，想起江北私立医院走廊里消毒水混着香奈儿五号的味道——那是周如月永远不变的香水。
穿刺针头刺入髂骨的瞬间，李靳屿在无影灯下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纹。麻醉师哼着走调的情歌，护士正在讨论新开的奶茶店。当冰凉的骨髓被抽离身体时，他听见隔壁手术室传来孩童的笑声——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正在玩最新款的任天堂游戏机。
叶濛的机车停在住院部门口时，轮胎在雨地里划出半弧形的痕迹。她踹开安全通道的门，发现李靳屿正把银行卡扔进医疗废物垃圾桶。"五百万买你两斤骨髓？"她扯下淋湿的皮手套，"这价格还不如菜市场的猪大骨。"李靳屿突然笑起来，笑到腰腹的伤口渗出血丝，染红了病号服第三颗纽扣。
深夜的输液室里，电视机播放着狗血家庭伦理剧。李靳屿盯着自己手背上的留置针，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发高烧，周如月把他锁在衣柜里参加前夫的婚礼。如今衣柜变成了手术台，而锁扣换成了DNA检测报告。护士站传来纸杯蛋糕的甜腻香气，窗外有救护车鸣笛掠过，像某种黑色幽默的蒙太奇。
叶濛在自动贩卖机前犹豫了七分钟，最终选了罐热可可。当她回到病房，发现李靳屿正用水果刀削着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落在垃圾桶边缘，像被斩断的脐带。"你知道吗？"他突然开口，"骨髓移植后，受捐者的DNA会永远留在捐献者体内。"易拉罐拉环划破了叶濛的食指，血腥味混着可可的香甜在空气中蔓延。
出院那天江北放了晴。李靳屿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周如月牵着儿子的手走向奔驰车，小男孩怀里抱着钢铁侠乐高。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足以覆盖李靳屿的整个童年。出租车收音机里突然播放《加州旅馆》，吉他solo响起时，司机嘟囔着换了台——天气预报说今晚又有雨。
回到小镇的第三天，钭奶奶在阁楼发现了一箱发黄的病历本。1998年9月17日的记录页上，蓝色圆珠笔写着："患儿李靳屿骨髓配型成功，但生母拒绝捐献。"老人颤抖的手抚过纸页，楼下传来砂锅沸腾的咕嘟声，李靳屿正在教叶濛如何熬出完美的皮蛋瘦肉粥。
深秋的梧桐叶落满庭院时，李靳屿收到了江北寄来的包裹。拆开层层防震泡沫，里面是支刻着"长命百岁"的银质长命锁——锁扣处还留着当年被摔变形的凹痕。叶濛把玩着这件充满讽刺意味的礼物，突然发现内壁刻着极小的一行字：给2003年5月12日出生的靳阳。窗外起风了，最后一片梧桐叶擦着玻璃坠落，像场迟来了二十年的道歉。